回國後這兩天,我無法控制地一直想起那位選擇燒炭自殺的年輕人,
想到他選擇自殺前從內部崩潰希望的無助,設身處地感受他在這麼龐大壓力下盡過的所有努力,我充滿愧疚,希望年輕的生命在彼岸可以得心靈的安息。
「孩子你真的盡力了」,我不忍苛責,更多是對自己的疑問。
「希望」(hope)是我們的社會現在最匱乏卻也最重要的資源,有了希望,意味著人們仍有勇氣選擇這樣的看法:
即便環境看來這麼惡劣,我雖然弱小有限,仍舊可以do something,可以因為真切的努力,努力講理,努力上進,努力支持彼此而改善環境,然後因為這樣,真摯地感覺到「可以更好的自己」。
網路上分享這許許多多善良社會無法容忍、理性社會無法理解的惡事,並非體制衰弱的徵兆,我擔心事情剛好相反。「希望」的萎縮潰散,失敗犬儒的橫行,才是體制宣告勝利的最終指標。
如果連我們這些大人們都沒有能力跨出「分享」之後的下一步,學習怎樣「分擔」,一起累積這個社會的「希望」庫存。那麼在這社會階層中最弱勢的那些人們,像 是甚至還沒有正式公民權,因而再怎麼慎思明辨、實踐力行,都還要忍受被羞辱為「屁孩子」的年輕人們,當然就只能選擇放棄希望,只能選擇給自己「一切終究徒 勞」的結論。
「教育」(教室?)是被我們集體剝奪了公民權的孩子們唯一的生存領域。
「認真讀書是孩子的唯一責任」是我們鄉愿的承諾。孩子的空間其實應該比這還要更遼闊,如果不是在我們這樣一個教化思想根深橫行的儒教社會。
但,這些孩子認真讀書,她們認真讀書到嚴正要求大人們給他們有理由吞下肚子,裝入腦子的文字書籍,沒有做好承諾的是我們這些大人。
她們只是,在教育這她們眼前看得到甚至被限定的範圍內,拒絕被硬塞到她們身體心靈裡不合理事物的強暴,不是嗎?我們正在目睹的是一場大人對孩子的集體強暴 (rape),然後我們當中的虛偽者,甚至還煞有介事地斟酌著她們有沒有「慎重選擇抵抗的方式」,甚至是,她們「有沒有抵抗的權利」。
一個想要跟我們講理的孩子選擇了自殺,這是多麼讓人錐心刺痛的新聞,我一直想著這件事,這孩子放棄的難道不包括對我們這些大人的「希望」?無法專心工作,愧疚,感覺自己其實也是個共犯,甩不掉不安的自責。
一個想要跟我們講理的孩子選擇了自殺,難道不是因為,我們這些活在希望金字塔上層些的大人們沒有能力與勇氣「分擔」? 我們讓孩子們直接去面對我們自己製造出來的龐大問題。
一個原本選擇希望,因此行動,相信改善存在空間的孩子學會了放棄希望,不會只是一個孩子單獨的問題,細心感受一下,跟那孩子處在同一個位置空間中,此刻正在考慮著該不該放棄希望的孩子們。我們給的這堂教化課,殘酷無比。
比起孩子,我們多了許多可以逃逸的空檔,可以裝成熟,擺自在,消費我們多出來的那一點當大人的「希望優勢」。比起孩子們,你我這些希望的權貴,如果還認為 那是一些屁孩子的適應不良,那你可能錯得離譜。他們在那樣脆弱的位置空間,比起我們多了一點清醒地目睹這腐敗體制真相的真誠,活在自我欺騙中可恥地適應良 好的是我們這些大人。
小孩被逼得要承受壓力早熟地扮演大人,大人們卻又盡做些孩子氣的糗事。
把這個社會弄得如此顛倒,交這樣一個要孩子們辛苦抵抗才能「勉強抱著希望」的社會在她們手上。大人們,要知恥扛起自己本該分擔的責任啊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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